“二审判决若生效，是一个危险、错误的判例。”“深圳市中级二民法院二审是在滥用自由裁量权。”

这样的指控，出自自如的代理律师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的再审申请中，措辞不可谓不严厉。什么样的审判结果，会让自如发出这样的指责呢？

自如要求再审的是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2019）粤03民终17350号民事判决，案件起因是租客因房屋甲醛超标起诉自如。二审判决自如要赔偿租客租金、体检费，以及20000元赔偿金。

这20000元赔偿金，恰是自如“完全无法接受”的。

20000元对百亿估值独角兽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这次判决，开启了租客因甲醛超标获得赔偿的先例。此后的诉讼可以援引先例，增加获得赔付的可能性。

如果甲醛纠纷继续增加，自如的赔付风险会被进一步拉大。目前在黑猫投诉平台上，和自如甲醛有关的投诉接近200例，还有更多潜在的纠纷尚未曝光。

以往这类诉讼请求，往往只有租金部分能够得到赔付，身体损害等额外赔偿，基本得不到法院支持。这一点也是自如的再审理由之一：“经检索范围关于甲醛案与违约金的判决书，证明二审判决2万元违约金是违背常理的。”

甲醛对人体的伤害已成为大众共识，但在司法层面，拿到额外赔偿却被自如代理律师称为“违背常理”。这一现象背后是租客们维权面临的举证难题。

与长租公寓行业伴生的“甲醛房”问题，随着行业的规模扩张不断累积，最终引发了一系列租客集体维权诉讼案件。在此次判决之前，绝大多数判例都没有过赔偿违约金的先例。

法律对租客权益衡量的持续缺位，只是长租公寓行业诸多问题的冰山一角。这个万亿规模的行业，仍然没有一个普遍适用的行业标准，也缺乏相应的法律法规。

只能赢一半的官司

“判决结果绝大多数让自如退还全部或者部分已经发生的房租、服务费。其他的交通费、误工费、医药费都有支持。”曾承接租客维权诉讼的北京市振邦律师事务所任云律师说。

然而任云律师最关注的两个核心诉求，并没有得到法院的支持。“一是我们主张房屋租赁算消费，按《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作三倍赔偿；二是主张确认租客身体受到损害与房屋内空气质量不合格存在因果关系，法院应当支持租客对于身体损害的赔偿请求。”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租客拿到的赔偿仅为租住期间房租的一部分，身体损害的赔偿请求被法院驳回。“甲醛、苯会对人体会造成伤害，不仅是国际认同的，可以说是常识，为什么身体诉讼请求不被采纳呢？”这让任云律师十分不解。

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NCI）在2009年5月份公布一项研究成果显示，频繁接触甲醛的化工厂工人死于特殊癌症的几率比接触甲醛机会较少的工人高很多，工人中接触甲醛者比者的死亡率高37%。

甲醛和癌症的关系已经有医学研究证实，但租客维权时要举证证明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与甲醛有关，而现阶段没有机构能够出具证明病因是甲醛的法律文件。

腾讯房产以病人身份询问医院能否开具病因证明。北京市某三甲医院呼吸科医生表示，医院没有办法给出疾病原因的证明。“从医学角度上看，疾病的起因是复杂的，很难证明是由甲醛引发。我们也没办法给出一个有法律性质的证明出来。”

而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结束了租客的“举证问题”。判决认为：

“甲醛对人体造成的损害往往是隐形的，因此，不能要求作为承租人的上诉人举出充分证据证实其遭受的现实损害。”

现实与行业模式，决定甲醛难以解决

有租客因甲醛维权的另一面，自如却是长租公寓行业内环保用材的企业之一。

自如已经全面铺开了名为“深呼吸”的装修标准，应用的都是E0级板材，在板材的使用上是的标准。

然而，仍然有自如客投诉房屋内甲醛含量超标。腾讯房产从自如员工处了解到，甲醛问题和板材使用量有关系。“如果一个比较小的房间，家具、地板用的都是新板材，就算全是E0级别也会甲醛超标。”

为了减少甲醛，自如在装修材料选择和供应商检测上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自如员工表示，自如选择和省级以上的检查机构合作保证结果权威性，在材料抽检上采用双盲机制。

“我们这个行业上下游的链条太长了，要实现无甲醛，建材、家具、施工每一个环节都要保证质量。”自如内部负责品控的员工表示。

前述自如员工更多表示无奈，“你要是自己装修，去市场上购买建材。你就知道E0级别的板材真的很贵，而且甲醛超标真的是一个特别普遍的现象。我之前买一些拼装类的家具味儿就特别大，现在都宁愿买展示过的家具也不买新的。”

较长的上下游链条，也意味着实现“0甲醛”的目标达成难度非常大。在现实面前，自如选择继续已有的经营方式。“甲醛房”问题虽有好转，仍然在困扰着自如租客们。

北京湘楚朝晖企业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胡景晖表示，甲醛之所以是长租公寓行业的顽疾，是由行业商业模式决定的。

“分散式长租公寓的盈利来源，主要是三个方面。首先是服务费，这个收入和租金挂钩，比较固定。其次是租金差，租金差的话，租客的承受力是有天花板的。再次就是空置时间了，一般而言，长租公寓企业都会和业主约定一段时间空置期，不需要向业主交租金。这段时间越短，对企业而言就越赚钱。”

行业的模式决定了头部企业的分裂状态。一方面自如算行业当中对板材环保要求高的企业，另一方面他们也在没有完全解决甲醛的情况下继续快速周转的房屋租赁生意。

规范至今仍缺位，行业需要标准

胡景晖认为，除了资本催动下的扩张让运营商铤而走险，行业缺乏监管也是一个问题。

“长租公寓行业的行政管辖权，之前是有争议的。现在全部归住建部管理，但是之前还有工商局也参与管理的情况。”管理方不明确，很容易产生真空地带。胡景晖表示，由于住建部除了长租公寓，还管理新房、二手房交易以及中介机构。对住建部而言，有限的行政资源很难完全覆盖这些行业，监管在实际执行上显得捉襟见肘。

“之前在2015年，就有相关部门打算对这一行业进行立法监管，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表。”胡景晖说。行业法规和监管规则的缺失，客观上失去了限制甲醛房出现的法律保障。长租公寓行业亟待法律法规进行规范整治。

头部公司开始参与到行业标准的建设中来，去年9月，自如参与编制《长租公寓评价规范》。自如COO梁占华表示，自如将开放实验数据及相关材料供应商库，用于《长租公寓评价规范》各阶段研讨及评测、验证。今年6月，蛋壳公寓发布了长租公寓企业标准。

然而现有的标准仅仅是对企业自身的宣传，并不构成统一的行业约束。前述自如员工表示，目前长租公寓行业仍旧缺乏具有强约束力的行业规定。

这次深圳市的判例，在维护租客权益上更进了一步。然而实际上的判例能否转化为后续的保护？长租公寓落后的制度建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